察觉之时已是单恋

一把甘蔗渣 2020-03-27


  谢玄扶了扶斗笠,觉得阳光有些晃眼。今天的日头确实是过烈了些,鱼都不愿浮上来吃饵食,他挨着船舷垂钓半日,收获寥寥。

  而不远处的岸上,兵士们顶着烈日搬运开凿河道的淤土,一刻也不敢懈怠。他们四月起随桓大司马伐燕,从姑孰一路沿江、淮、泗水而上,直达高平郡内,奋战攻破湖陆县城,却发现本应畅通的北上航道已经因为连日干旱而阻塞了。航道不畅,无法运送粮草辎重,桓大司马吸取十五年前伐秦的教训,务求军粮稳妥,下令开渠连通泗水和济水。四万大军停止行进,在盛夏的中原大地上争分夺秒地修筑水利。

  行军停滞,谢玄的公务也少了下来,因而得闲重拾旧好。然而他为人谨慎,不敢擅自跑远,便在旗舰上寻了个僻静角落,支起钓竿。


  

  谢玄喜欢钓鱼。他并非志在山林,却格外贪恋这种离人远些,离天地近些的时刻。在这些时刻里可以放任思绪,理一理要做的事,想一想惦念的人。钓鱼是一种不需要着急的等待,他总是在等待着的。姐姐忧心他总不长进,他想姐姐可能是继承了父亲的性急。如今他随军出征两月有余,姐姐一定又开始急着等他的家书。

  而那人就从来不急。在谢玄多年的垂钓经验中,有一种鱼最为狡猾,总是慢悠悠的在钩边徘徊,时不时试探地啄一啄饵,有时饵几乎被啄尽也不见它咬钩,教人恨不得直接换上渔网兜走。那人就像这种鱼,谢玄不得不与他进行这种等待的周旋。

  人皆知三叔待他与众不同,而这不同里究竟有几层意思,那就只有天知地知。

  出征前他回了一趟乌衣巷。“我是为您回来的。”他说。

  那人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却只缓缓笑道:“你第一次随军出征,难道能狠心不与家人道别?”

  您知道我的意思!他正想说话,那人忽然伸出手来,从他鬓边拂过。

  谢玄一晃神。原来是为他摘去了落在头上的花。而那人将一瓣嫣红在指尖把玩了片刻,竟放在唇边吻了吻。

  “进屋去吧,你姐姐该来了。”一条鱼摆尾走了。

  那人总是这样。好在他有的是时间等,毕竟和旁人不同,血缘是如影随形的咒语,永远不会让他们彼此远离。


  

  谢玄收了钓竿,正准备叫人把鱼拿去厨房,扭头却见不远处站了个熟人。

  这么热的天,郗超整个人却散发着冰一样的气息,定定地望着岸上远山,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谢玄的存在。

  真是白日见鬼。

  “郗参军?”同僚之情还是要顾念的,谢玄关切地打招呼。

  “哦,是谢掾。”郗超气若游丝。

  谢玄吓了一跳,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再问一句,行礼动作做到一半的郗超就冲着他倒了过来,昏过去之前说的依稀是“我好像有点晕”。


  

  王珣是来找郗超的。桓温知道郗超可能被他气到了,便点了王珣去请郗超来一起吃瓜消暑。王珣默默找了一圈,终于在甲板上及时赶上了郗超歪倒在谢玄怀里的瞬间。

  这下热闹了。

  王珣活了二十年,倒不知谢幼度和郗景兴关系这么好。

  谢玄向他投以无辜的目光。

  “没事,只是着了暑气。”王珣就地初步诊断了一下。

  谢玄将信将疑:“你懂医?”

  “跟着僧弥随便学了点。”


  

  二人兢兢业业地守在郗超病榻前。

  “他怎么回事?”谢玄问,“我就看到他晒太阳发呆。”

  “他劝桓公放弃挖渠,直接强渡黄河奇袭邺城,速战速决。”

  “是险着啊。不过看这天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挖成。”

  “他想必也知道桓公不肯听,又说那就应该在济水囤驻,控引粮运,等明年夏天。”

  “明年?”

  “嗯,秋冬北边冷,兵士哪有足够衣服御寒,船道也不通。”

  “桓公怎么说。”

  “桓公说他等不了这么久。”

  “……”


  

  郗超不是很想就这么醒过来。

  高平是郗氏故里,祖父当年率众避永嘉之难,即是回到老家的山里,筚路蓝缕,终于造就后来的一时辉煌。而今他自己终于得以踏上这片土地,却要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刚刚壮士断腕般赔上郗家祖业选择的主公错失战机。

  永远都不要醒算了。他闭着眼。

  然而有人先唤醒了他的嗅觉。是一缕他熟悉又久违了的幽香,远得像上辈子的往事,难以觉察,但确确实实在那里,就在身边。他的嗅觉记忆很好,那种香是特别调制的,只属于某个人。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们明明已经……

  郗超决定睁开眼。他的同事王元琳和谢幼度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你们用的什么香?”他随意地说,“突然觉得挺别致的。”

  “僧弥给我的,说是他内人调的,我也觉得不错。”王珣滴水不漏地说。

  谢玄就好像有些措手不及:“我回家拿的,也不知道叫什么。”

  谢幼度,下次说谎的时候不要咬嘴唇。郗超看他的眼神变得高深起来。那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把自己的香送人,他可清楚得很。

  王珣深呼吸:“景兴兄不说我还没注意,闻起来确实挺像的。”


  

  桓温推门进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気づいたら片想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