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三径就荒 2018-09-11


撞进山腰上这座野寺的时候,唐昊已经被急雨浇了个浑身透湿。接手呼啸镖局以来亲自出马的第一趟镖,一路上都顺顺当当,本想抄近道赶回镖局,让弟兄们见识一下新总镖头的效率,却遇到这倒霉的暴雨。他黑着脸在佛堂屋檐下甩斗笠上的水,马儿挨着山门打了个喷嚏,而天色越来越暗,眼见着是要把他困在这里了。

唐昊四下里张望,佛寺似是民居改建的,房子不大,处处透着简朴,院内的大水缸里养着几株荷,叶子摇摇曳曳的,由着雨水大声刷洗,缸里的水早已满的溢了出来。这条路他头一次走,也没听说过沿途有这么个地方,不过唐总镖头艺高人胆大,并没有什么顾虑,便打算找住持的和尚借住一宿。

事实证明他当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后来有一次闲着无事,赵禹哲带着一众小弟请他传授一些独家走镖经验,唐昊心中一动,想起这回经历,便语重心长地说:“走完一镖,返程也不可松懈,出门遇到土匪和毛贼多,回家路上则容易看见神仙妖精。”

赵禹哲目瞪口呆:“老大,到底是神仙还是妖精?”

唐昊瞪他一眼,吐出一句“都是”,就挥手让大家散了,不许再问。赵禹哲不知哪里得罪了老大,疑惑地望他,只见他面色很可疑的黑中带红。赵禹哲愣了愣,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唐昊是从见到山寺主人前一秒开始思考那到底是神仙还是妖精的。那是飘来的一缕香气,既不是佛堂香火味,也与客镖雇主身上那些名贵气息不同,唐昊只觉得清爽宁静,浑身漉漉湿气也没有那么令人恼火了。正想着怎么会有山野和尚如此讲究,回头一看却是个居士,擎着一盏小灯,从从容容望着他。

居士看上去不过是个青年,自称叫做张新杰,舍宅为寺在此修行。还说了什么唐昊浑然记不得,只知道他客客气气把自己引进一间禅房休息,便掩了门出去。唐昊跟着他走,看着他被烛火照亮的半边鬓角,竟然默默庆幸他没有剃度,否则可惜了这徽墨一样的头发。

张新杰出去了许久,唐昊仍旧在禅房里发呆。这间屋里也有他衣上那种清雅的香气,方才唐昊还喜这香清爽,现在却觉得是它使人燥热起来,否则他浑身浸透雨水,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冷呢。

忽而张新杰又敲了门进来,提了壶茶水,径自放在桌上。唐昊盯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张新杰见状打量他一番,道:“唐镖头可是没有干净衣服换了?”

“啊,是的,不知可否……”唐昊随口接道。

“稍等。”张新杰点了点头,便又出去了。不多时拿来一套旧衣,倒也没有什么请勿嫌弃之类的客套话,只说这衣服唐镖头穿可能有点小,一会我再给你拿个炭盆,湿的衣裳烤一夜明日就可以穿了。

唐昊嘴上连连道谢,只求礼数周全,心里所想却越来越无礼。他本还想收敛收敛心神,别把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居士往那些妖精鬼魅的事情上想,可这人竟把自己的衣裳给他穿?还这样自然?唐昊觉得这太周到了,又太失礼了,唯一合理的回应方式便是自己也做些失礼的事。

于是张新杰端着炭盆进屋时,看到的是个正在换衣服的唐昊,衣衫除了一半,镇定自若又心怀鬼胎地慢吞吞叠着衣服,年轻而精壮的脊背上一朵山茶花刺青分外抢眼。

唐昊细细留意着张新杰的神情,只见他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放好炭盆,又拿钳子轻轻拨了拨炭火,接着环视了房间一周,像是确认一切都已妥当似的微微笑了一下,便转身出去了,只是出门前丢下一句:“记得张佳乐前辈说过,他们百花谷的刺青是轻易不给人看的。”

张佳乐三字落入耳中,唐昊立刻打了个寒噤,他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等场合听到师父的姓名。而品了品这话的意味,旋即又觉得炭火烧得太旺了,简直要把他烤熟。张新杰给的衣服他是不敢再穿了,他决定把它们整整齐齐叠好,然后立刻睡觉,明天天一亮就上路,以后再也不随便走什么近道了。

第二天早上,张新杰醒来,发现佛堂里已有人上了三炷香,便知唐昊已经走了。他推开那间禅房的门,看到那套旧衣安静地躺在床上。张新杰叹了口气,把衣服捧在怀里。他久居深山,少问江湖事,这套他当年专门备给呼啸镖局总镖头的衣裳其实并没有被穿过很多次,而如今的林敬言又不知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