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相关史料拾遗

一把甘蔗渣 2020-04-08


  首先讲一个技术问题。

  元代李冶《敬斋古今黈》有云:

晋郗超之郗。则读如绤音。郄诜之郄。则读如絺音。今人不复别白。皆从绮逆反。大谬也。予儿时读李翰蒙求。先生传授。皆读郗作郤。长大来始悟其错。俗又读郗作客。可笑。

  至清代,康熙字典对这个字是这么说的:

郗:《广韵》丑饥切《集韵》抽迟切《韵会》丑脂切,𠀤音絺。《说文》周邑也。在河内野王县。又姓。《正字通》郗与郄别。黄长睿曰:郄诜,晋大夫郤縠之后。郗鉴,汉御史大夫郗虑之后。姓源旣异,音读各殊,后世因俗书相混,不复分郄、郗爲二。陆龟蒙诗:一段淸光染郗郞。亦误读也。又《集韵》香依切,音希。骨节闲也。

  历代读者都有分不清郗郄郤的,所以检索边角料的时候把郗字换成“郄”“郤”会有更多收获。至于郗到底读什么,个人觉得按自己的方言读就好,没有方言就读xī完全没问题,反正物理学家郗小星的个人主页上姓氏是拼成Xi(

  本文整理范围:房玄龄晋书郗超传、及简文帝纪桓温桓冲谢玄传中相关事迹以外,资治通鉴相关记载以外,世说新语相关叙事以外的郗超相关事迹记载。

  如有错漏敬请告知。


 


  

交游相关

  

  沈约《宋书·傅亮传》记载了郗超玩小傅亮的故事。

傅亮,字季友,北地灵州人也。祖咸,司隶校尉。父瑗,以学业知名,位至安成太守。瑗与郗超善,超尝造瑗,瑗见其二子迪及亮。亮年四五岁,超令人解亮衣,使左右持去,初无吝色。超谓瑗曰:“卿小儿才名位宦,当远逾于兄。然保家传祚,终在大者。”

  其事亦见南史傅亮传、世说识鉴篇。世说笺疏:“程炎震云:「亮以宋元嘉三年死,年五十三。则生于晋孝武宁康二年。则当太元二年丁丑郗超卒时,年四岁耳。」”余嘉锡先生以此事和识谢玄一事并举,皆是见微知著。两件事也都发生在郗超将死之年。

  此事还有一个有趣之处是,郗超可能是有意在玩傅家祖上的梗。

  傅嘏的孙子,傅弘之的曾祖,傅畅。晋书有载:“畅字世道。年五岁,父友见而戏之,解畅衣,取其金环与侍者,畅不之惜,以此赏之。年未弱冠,甚有重名。(《晋书》卷四十七)”

  按傅畅是傅瑗的爷爷辈,傅亮的曾祖辈。您的朋友郗景兴真的很会玩。


  世说栖逸篇所载与郗超有交情者还有个傅琼。

郗超每闻欲高尚隐退者,辄为办百万资,并为造立居宇。在剡为戴公起宅,甚精整。戴始往旧居,与所亲书曰:「近至剡,如官舍。」郗为傅约亦办百万资,傅隐事差互,故不果遗。

  世说刘注:约,琼小字。余嘉锡先生笺疏疑傅琼亦傅咸曾孙,傅瑗兄弟行,故得与超相识。


  

  庾肩吾《书品》有傅夫人,列入下之下。

  唐代韦续《墨薮》九品书人论中提及郗愔妻傅夫人正篆,入下上品。

  宋《墨池编》引九品书人论作“晋郗愔妻傅夫人正隶”。

  元《说郛》辑九品书“晋郗愔妻傅夫人正篆”。

  明《书史会要》:“傅夫人郗愔之妻也亦善书”。

  清《六艺之一录》:“傅夫人郄愔之妻也善书(书断)。傅夫人正隶品下之上(韦续九品书人论)。”

  到底傅夫人是擅长正篆还是正隶,必有一书抄错。

  不出意外的话傅夫人是郗超之母,那么傅瑗等人就多半是娘家亲戚。郗超今传唯一诗作《答傅郎诗》,未言是哪个傅郎,傅瑗傅琼乃至另有他人皆有可能。

  顺便,傅夫人葬在会稽。《太平御览》兵部六十九“角”条目引《幽明录》曰:“晋司空郗方回葬妇于离山,使会稽郡吏史泽治墓,多平夷古坟。后坏一冢,构制甚伟,器物殊盛。冢发闻鼓角声,角声自是多如此。”

  而参《嘉定镇江志》卷二十一,郗愔郗昙墓皆在京口,还都在陈时被挖了出来。

陈大定中。有人发郗愔冢。见愔尸。如生。得古铜器十馀。有郑康成所书箴左氏膏肓。愔手注其后。云得于广固邓伯道。邓云石勒军发康成冢得之。又有纸笔。并题人名。

建康实录。陈时东征北军于丹徒盗发晋郗昙墓。大获王羲之书及诸名贤遗迹。

  郗超本人不知道埋在哪,我猜在会稽就地埋了陪妈妈比较合适。


  

  傅亮《光世音感应记》,其序称所录皆为谢庆绪(谢敷)所著,谢撰书成送与傅瑗,而书在兵乱中遗失,傅亮后来回到会稽,再也找不到此书,于是写下此书中自己仍记得的七条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是郗超说的。

始丰南溪中,流急岸峭,回曲如萦,又多大石。白日行者,犹怀危惧。吕竦字茂高,兖州人也,寓居始丰。自说其父尝行溪中,去家十许里,日向暮,天忽风雨,晦冥如柒,不复知东西。自分覆溺,唯归心光世音,且诵且念,须臾,有火光来岸,如人捉炬者,照见溪中了了,径得归家。火常在前导,去船十馀步。竦后与郗嘉宾周旋,郗口所说。

  后《法苑珠林》《冥祥记》《太平广记》亦载此故事。


  陶渊明在《搜神后记》里记了郗超二十多岁的时候重病,依杜不愆之言占卜的故事。晋书收其事入艺术列传杜不愆传。

杜不愆,庐江人也。少就外祖郭璞学《易》卜。屡有验。高平郗超年二十余,得重疾,试令筮之。不愆曰:“案卦言之,卿所苦寻除。然宜于东北三十里上宫姓家索其所养雄雉,笼盛置东檐下,却后九日丙午日午时,必当有雌雉飞来与交,既而双去。若如此,不出二十日病都除,又是休应,年将八十,位极人臣。若但雌逝雄留者,病一周方差,年半八十,名位亦失。”超时正羸笃,虑命在旦夕,笑而答曰:“若保八十之半,便有余矣。一周病差,何足为淹!”然未之信。或劝依其言,索雉果得。至丙午日,超卧南轩之下观之,至日晏,果有雌雉飞入笼,与雄雉交而去,雄雉不动。超叹曰:“虽管郭之奇,何以尚此!”超病弥年乃起,至四十,卒于中书郎。(《晋书》卷九十五。)

  八十四十这个说法跟朱建平给曹丕算得好像啊。雉失其侣的意象也很有意思。易学传统里雉的意象常借喻明者见伤。诗经里或以雉离于罗喻君子罹难,或借雉求偶比拟个人处境。这里或许应该按郑玄的路数当做一个君子有明德而遭乱世的隐喻?聊作一解。


  

  《法苑珠林》第十六卷载戴逵制作无量寿挟侍菩萨塑像,在山阴灵宝寺,郗超前往观拜。

委心积虑三年方成。振代迄今所未曾有。凡在瞻仰有若至真。俄而迎像入山阴之灵宝寺。道俗观者皆发菩提心。高平郗超闻而礼觐。遂撮香而誓曰。若使有常复睹圣颜。如其无常愿会弥勒。既而手中之香勃焉自然。芳烟直上其气联云。余熏葳蕤溢于衢路。凡预闻见皆心喜遍身。


  

  《高僧传》等佛教文献记载支遁事迹,提及其与当世士人交游时皆涉郗超。又云支遁殁后“郗超为之序传。袁宏为之铭赞,周云宝为之作诔焉。”晋书超传及世说已叙者,本文不再赘列。


  《高僧传》卷四于道邃事迹,载其死后郗超为其画像,支遁为其写铭。

性好山泽在东多游履名山。为人不屑毁誉。未尝以尘近经抱。后随兰适西域。于交趾遇疾而终。春秋三十有一矣。郗超图写其形。支遁着铭。赞曰。英英上人。识通理清。朗质玉莹。德音兰馨。

  是的您没看错,他会画画。


  

  《高僧传》卷四于法开事迹,言于法开曾与支遁有即色空义之争,“庐江何默申明开难。高平郄超宣述林解。并传于世。”


  

  《高僧传》卷五竺法汰事迹,“汰所著义疏。并与郄超书论本无义。皆行于世。”


  

  《高僧传》卷五竺法旷事迹,提及与郗超谢敷等隐居交游。又提及简文在位时曾下诏向其问妖星事宜,或推测是时任中书侍郎的郗超向司马昱推荐的法旷。

晋兴宁中东游禹穴观瞩山水。始投若耶之孤潭。欲依岩傍岭栖闲养志。郄超谢庆绪并结居尘外。时东土多遇疫疾。旷既少习慈悲兼善神呪。遂游行村里拯救危急。乃出邑止昌原寺。百姓疾者多祈之致效。有见鬼者。言旷之行住常有鬼神数十卫其前后。

晋简文皇帝遣堂邑太守曲安远诏问起居。并咨以妖星请旷为力。旷答诏曰。昔宋景修福妖星移次。陛下光辅以来政刑允辑。天下任重万机事殷。失之毫牦差以千里。唯当勤修德政以赛天谴。贫道必当尽诚上答。正恐有心无力耳。乃与弟子斋忏。有顷灾灭。


 

  元代释念常《佛祖通载》卷第六,载郗超事迹,有支遁对其评价,以及与竺法汰相约死后托梦报幽冥的故事。

又与汰法师厚善。尝约先殁者。凡幽冥报应当以相报。俄而汰卒。一夕见梦曰。向与君约报应之事。今皆不虚。愿君无忘修德。以升济神明。超由是循道弥笃云。

  按竺法汰卒于郗超之后,而考《高僧传》支遁传下有“时东土复有竺法仰者,慧解致闻,为王坦之所重。亡后犹见形诣王,勖以行业焉。”之句。又考《太平御览》卷六百五十五:

《支遁传》……又曰:王坦之初与沙门竺法仰甚厚。每共论幽冥报应,使要先死者,当报其事。后经岁,师忽来云:“贫道己死,罪福皆不虚。惟当勤修道德,以升济神明尔。”言讫不见,坦之寻亦病卒。”

  考虑以上记载的成书时间,则佛祖通载中的记述应是将王坦之的故事误记在了郗超头上。


  有一则郗超三伏天访谢安的世说佚文,现最早应该是见于《北堂书钞》。

世说云。郄嘉宾三伏之日诣谢公。炎暑熏赫。虽复当风交扇。犹沾汗流离。谢着故绢衣。食热白粥。郄谓曰。自非君谢其欲不堪此也。

  清人校注案最后一句文字有误。

  参《太平御览》时序部十六,“伏日”条目下有:

《世说》曰:郄嘉宾三伏之日诣谢公,炎暑熏赫,复当风交扇,犹沾汗流离。谢著故绢衣,食热白粥,晏然无异。郄谓谢公曰:“非君,几不堪此。”

  又饮食部十七,“麋粥”条目下亦有:

《世说》曰:郄嘉宾三伏之月诣谢公,炎暑重赫,虽当风交扇,犹沾汗流离。谢著故练衣,食热白粥。郄谓谢曰:“自非君体,几不堪此。”

  世说真的很喜欢给他俩发糖。


  
  

书法相关

  

  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高平郗愔,晋司空、会稽内史。善章草,亦能隶。郗超,晋中书郎,亦善草。愔子也。”

  王僧虔《论书》:“郗愔章草,亚于右军。”“郗超草书,亚于二王。紧媚过其父,骨力不及也。”

  庾肩吾《书品》郗超入列中之下,论曰“郗超以晚年取誉”。

  张怀瓘《书估》郗超入第四等。

  李嗣真《书后品》郗超入中上品。

  韦续《墨薮》郗超行草入中中品。

  窦臮《述书赋》

博哉四庾,茂矣六郗。三谢之盛,八王之奇。

道徽之丰茂宏丽,下笔而刚决不滞。挥翰墨而厚实深沈,等渔父之乘流鼓枻。高平弈叶,盛德遗能。方回重熙,接翼嗣兴。回则章健草逸,发体廉棱。若冰释泉涌,云奔龙腾。密壮奇姿,抚迹重熙。若投石拔距,怒目扬眉。景兴当年,曷云世乏。正草轻利,脱略古法。迹因心而谓何,为吏士之所多。惜森然之俊爽,嗟薎尔于中和。处约、道胤,家之后俊。狂草势而兄优,谨正书而弟润。俱始登于学次,惭一亏于九仞。(郗鉴,字道微,高平人也,晋太宰。今见草书三纸,共十七行。郗愔,字方回;昙,字重熙。并鉴子。愔晋司空,见章草书写父杂表一首,四十三行;草书八纸。昙晋中郎将,今见具姓名草书一纸,四行。郗超,字景兴,愔子。晋临海太守。今见具姓名行草书共四纸。郗俭之,字处约,晋太子率更令。今见具姓名草书两纸。郗恢,字道胤,晋镇军将军。今见具姓名草书及行书共两纸。处约、道胤,并是昙子。)


  

  郗超书法水平在其父之下基本上是各家共识,毕竟王羲之早年也不如郗愔。王僧虔努力给他挽了个尊。哈哈,髯参短簿我嗑到了。

  顺便,书品、书估里郗超排名皆亚于谢安,书后品、墨薮里优于谢安。述书赋疯狂吐槽谢安缺乏创意,亚于谢尚谢奕,更不要和王郗两家比了,王僧虔的幽灵要给他点赞。


  

  宋明以来书法史论提及郗超者,大抵重复前人语,不一一摘录了。


  

  《淳化阁帖》《绛帖》均收录郗超《远近帖》一封,释文如下:

超言。远近无他说。荀异问者。定虚耳。云段龛归顺。不知审不。王江州为宗正似已定。前所传者虚妄耳。异同自旨启。超言。

  段龛归顺是永和七年(351)初。荀异不知何人。此处王江州应该只能是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姜夔《绛帖平》里认为王羲之王允之相继在任江州的时间都在十余年前,不知道为什么信中会和段龛归顺放在一起讲,而且这封信“书亦不工”,言下之意疑似伪作。按永和四年殷浩提拔王羲之为护军将军,此时王允之已亡,而按通鉴行文,王羲之的头衔依然为“前江州刺史”,那么至永和七年依然被称作王江州似乎也无不可。此时郗超15岁,字写得不行也很正常。以此并不能推断此书真伪。观此书内容,也就是亲友之间交流一下时事新闻,大概也没有什么伪作的必要?《全晋文》将这封信记为与桓温笺,并无依据。


  王羲之帖明确提及郗超的有《嘉宾帖》一封:“数亲问叔穆嘉宾并有问为慰”

  又有《知宾贴》或曰《想小大皆佳帖》:

想小大皆佳。知宾犹尔。耿耿。想得夏节佳也。念君劳心。贤姊大都转差。然故有时呕食不已。至足言年衰疾久。亦非可仓卒。大都转差为慰。比大近不复服散。常将陟厘也。此药为益。如君告。

  观行文,此为致郗愔或郗昙汇报郗璿病情的书信,故“宾”或指郗超。


  王凝之《八月帖》

八月廿九日告庾氏女。明便授衣。感逝悲叹。念增远思。得郗中书书。说汝勉难安隐。深慰悬心。渐冷。产后何似。宜佳消息。吾并更不佳。忧之。遣不次。凝之等书。

  这封就很有意思了。郗超任中书侍郎的时候是事业巅峰,当时不见中书令记载,其实际权力或远大于中书侍郎职权。桓温行废立后清除异己,遍诛诸庾。王凝之夫妇给嫁到庾家的女儿信中流露出伤逝之意,或系于此。王凝之此时与郗超通信,想来或是有请他在这一系列政治变故中照应一下自家女儿,又或是郗超在针对庾家的行动中已尽力顾及表兄之女,故有书信告慰。




著作情况

  

  梁《弘明集》卷十三载郗超《奉法要》全文

  梁《出三藏记集》卷十二载宋明帝敕中书侍郎陆澄撰《法论目录》,记郗超相关著作名录14篇,抄录如下:

《本无难问》(郗嘉宾。竺法汰难,并郗答,往反四首。)

《郗与法濬书》

《郗与开法师书》

《郗与支法师书》

《支书与郗嘉宾》

《奉法要》(郗嘉宾。)

《通神咒》(郗嘉宾。)

《论三行》上(郗嘉宾。)

《叙通三行》(郗嘉宾。)

《郗与谢庆绪书》往反五首

《论三行》下(郗嘉宾。)

《郗与傅叔玉书》往反三首

《全生论》(郗嘉宾。)

《五阴三达释》(郗嘉宾。)

  唐《文馆词林》百五十七有郗超《答傅郎诗》六章,逯钦立先生辑之于《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

  《隋书》卷三十五志第三十:晋中书郎《郄超集》九卷梁十卷。

  《旧唐书》卷四十七·志第二十七:《郗超集》十五卷。

  《新唐书》志第五十·艺文四:《郗超集》十五卷。

  《通志》:中书郎郄超集十卷。

  《全晋文》称郗超“有集十卷”。辑文四则,其一即所谓“与桓温笺”,即《远近帖》。其二为“与亲友书论支道林”:“林法师神理所通,玄拔独悟。数百年来绍明大法,令真理不绝者,一人而已。(《高僧传》四。又隋费长房《历代三宝纪》。)”其三为“与谢庆绪书论三幡义”:“近论三幡,诸人犹多欲,既观色空,别更观识,同在一有,而重假二观,于理为长。(《文选·天台山赋》注)”其四为《奉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