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九年六月)
戊辰,御史中丞荀伯子奏曰:「臣聞烏以反哺託體,羔羊生而跪乳,禮為嘉䞇,雖在微禽,猶識學道,矧與人倫,而忘愁疾!齊侯復九世之怨,丁蘭報木母之恥,取褒於《春秋》,見列於國傳,況乃分天之痛,枕戈之慼者哉?案給事黃門侍郎郗敬叔父兄為晉故荊州刺史殷仲堪所害,仲堪息緬之,永初三年除員外散騎常侍,敬叔元嘉元年除中書侍郎,密跡鄰省,經涉三載。每到公庭,必相瞻覿,散騎在前,中書在後,相去之間,不盈咫尺,縉紳視而含哂,義士聞而增歎。夫復讎,禮之所許,法之不禁。若畏王憲僶俛茍且者,宜退藏於家,與之遐阻,豈可接跡躡影,靦然無怍,以叨榮祿,笑傲卒歲!且中書、散騎,職為同寮,若使緬之不幸,敬叔當素服弔祭於殷氏之庭乎?自古悖禮,無若斯之甚者也。不有嚴革,風教將頽。案,敬叔率其庸鄙,乏闕典墳,行與道違,心與義塞。息天性之屬,遺顧復之恩,傷仁敗俗,情禮都盡。雖事經曠蕩,非肆眚所及,請免敬叔所居官,禁錮終身。情義之敗,付之鄉論。」有詔理焉。
(建康实录卷12)
这段看得我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真想请苟或老师和曹爹一起来欣赏一下他们合体血脉在后世的杰出代表独步江左的骂人艺术啊——
开篇明义,引经据典,表示家仇是要报的,不报不是人。
然而我们的给事黄门侍郎郗敬叔,和杀父兄之仇人的儿子殷缅之做了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长达三年之久,竟然没有鲨了他,简直是个笑话!
要是你怂,不敢杀人,那就应该麻溜的滚回家缩着,怎么好意思来上班?
哇,你们是同事耶,那要是他一不留神死了,你是不是还要为他穿着素服去殷家吊唁嗷?(这句真是华点,顺便咒殷氏死一死)
诸君,这还是人吗!而且依我看啊,这人天性就是个傻逼。纯的,24k,八心八箭,如假包换,人神共愤,的傻逼。
那虽然这事已经过去挺久的了,但还是不能放过他!请朝廷给郗敬叔这个傻逼革职并禁锢终身,让父老乡亲们自己骂他去吧!
——也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宋书南史通鉴等其他文献里没载这段。更理解了宋书本传里写他是大喷子究竟是怎样的画面感。
这段奏章,除了满屏的垃圾话,对我们来说信息量其实不小。
首先是郗恢有个儿子郗敬叔,元嘉元年除中书侍郎——你超最高也就做到中书侍郎,五品。晋书里完全没提这个人,只提到郗恢死后的嗣子是郗循,郗循在别处也没看到记载。元嘉九年这个时候郗敬叔是给事黄门侍郎,三品,六百石,给皇帝当顾问。
“有诏理焉”的意思应该是刘义隆从了?按旧例免官一般是禁锢三年。这里荀伯子的建议是禁锢终身,显然并没有被执行,因为元嘉二十三年七月,我们可以看到郗敬叔已经是太常,三品,秩中两千石。而他之所以又能出现在记录里,是因为又被奏了。。。这次奏人的是何承天,奏了一堆人,其中
……太常臣郗敬叔位居宗伯,問禮所司,騰述往反,了無研卻,混同茲失,亦宜及咎。請以見事並免今所居官,解野王領國子助教。雅、野王初立議乖舛,中執捍愆失,未違十日之限,雖起一事,合成三愆,羅雲掌押捍失,三人加禁固五年。」詔郗敬叔白衣領職,餘如奏。
(宋书卷15)
说得很简明,就是这人不行,管礼仪却对礼仪搞不清楚,应该免官。这次刘义隆就比较客气,没免官,代以“白衣领职”处分。注意你宋的“白衣领职”和你晋的意思不一样。你晋的白衣领职是免官之后法外开恩重回职场的一种套路,到你宋则是一种轻于免官的处罚方式。
郗敬叔还有一次出现是在元嘉二十四年,参与了币制改革相关的讨论。当时刘义恭提议大钱当两,防止百姓盗铸。何尚之带头反对,认为会拉大贫富差距,郗敬叔站何尚之。而沈演之力挺刘义恭,于是刘义隆开始搞一钱当两,搞了一阵子发现确实不行,停了。事在宋书卷66何尚之传。
那么很明显,不报家仇其实并没有被大家视作什么大事。荀伯子这个语气夸张的弹劾画风就很奇葩。尤其是他所奏的问题,发生在元嘉元年至三年,而他上奏的时间却是元嘉九年。早不奏晚不奏,为何此时翻旧账?
我不懂你宋,只好看看这个时间点都有什么事。元嘉九年五月王弘去世,这个弹劾事件发生的六月,有一系列王室人事变动:
戊寅,司徒、南徐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改領揚州刺史。
壬寅,以江夏王義恭為都督南袞等六州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南袞州刺史,臨川王義慶為都督荊、雍等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竟陵王義宣為中書監,衡陽王義秀為南徐州刺史。
(宋书卷5、资治通鉴卷122)
接下来的七月,又有一系列重大人事变动:
秋七月戊辰,以尚書王仲德為鎮北將軍、徐州刺史。庚午,以領軍將軍殷景仁為尚書僕射,太子詹事劉湛為領軍將軍。
(宋书卷5)
确实是个敏感的时间点。
那么不管荀伯子本人的动机是什么,背后涉及的很可能是派系问题。于是,你郗,看来,这时候,又站错队了。
请允许我做一个悲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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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荀骂人实在太好笑了我还是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