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一下车胤

一把甘蔗渣 2020-03-24


  一位国民度超高,但大家其实并不认识的人物。主要贡献可能是“囊萤映雪”这个典故中的“囊萤”。桓温幕府的开心果。你晋药丸的敲钟人。


  车胤,字武子(和王济一个字)。度娘百科说生卒年是约333-401,卒年挺明确的,通鉴明文是晋安帝隆安四年十二月,当为401年初。生年我没整明白,待考。南平人。父亲车育(建康实录作车郁),郡主簿(世说作功曹)。当时的南平郡太守是王胡之。世说讲王胡之为了躲避竹马司马无忌报父仇追杀他,把郡治改到了澧阴(现属湖南常德),在那里见到了十来岁的小车胤。按世说笺疏,司马无忌应该是同时期任南郡太守。按宋书,晋灭吴后分南郡江南为南平郡。看来王马二人本来出来做官也是挨着方便一起玩耍,可怜的司马无忌究竟被瞒了多少年。

  车胤小时候的事迹有二,其一是被王胡之隔着篱笆看见,觉得他与众不同,跟他爸爸说这孩子会有大出息,让他好好栽培。世说还说此后王胡之开party的时候经常叫上小车胤。

  其二就是著名的囊萤。原始出处应是檀道鸾的续晋阳秋,说他家贫不常得油,夏天的时候用丝袋装几十只萤火虫用于夜间照明,以便继续读书。这个操作兼具机智变通与唯美浪漫,可谓贫穷也不能阻止的风雅。而后世有死硬理性派贵族爱新觉罗玄烨,看了这个记载之后让人取萤数百,装在大囊里照明,结果发现根本照不清书上的字画(《康熙东华录》卷一百七)。余嘉锡先生在世说笺疏里引之,表示用常识想想也知道萤火照明不可能清楚,檀道鸾之言是都市传说,浮夸了。然而,就算照明失败,车胤为了读书还是很拼了,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博学之名。

 
 

  成年后的车胤,“风姿美劭,机悟敏速”,是个美人,还是个机灵人。桓温任荆州刺史,取为从事。按桓温就任荆州刺史是成帝永和元年(345年)八月,后一年即伐蜀,永和四年(348年)以平蜀功进位征西大将军,开府。车胤为温所辟或在此时。按续晋阳秋,一年后提拔为治中。治中是负责文书的职务,不晓得和晋书里记的主簿是不是一回事。按晋书叙事,车胤辨识义理,为桓温所重,引为主簿,后又迁为别驾、征西长史,于是显名于朝廷。在你晋的门阀社会里,当世知名的博学寒素只有他和吴隐之。

  当然这个寒素,也不是out of nowhere就冒出来一个人……吴隐之是吴质六世孙,而车胤的曾祖车浚是东吴官员。考车浚履历,也使人感到1种轮回……

陆逊闻车浚令名,请与相见。谓曰:“早钦丰采,何乃龙蟠凤峙,不肯降顾邪?”答曰:“诚知公侯,敦公旦之博纳,同尼父之善诱。然蜥蜴不能假重云以升举,鷃雀不能从激风以飞扬,是以无因尔。”时坐上宾客,多是吴人,皆相顾谓曰:“武陵蛮夷郡,乃有此奇人也。”浚曰:“吴太伯端委之化,以改被发文身之俗。今乃上挺圣主,下生贤佐,亦何常之有?逊叹曰:”国其昌也,乃有斯人。“(引自太平广记,出刘氏小说)

  提取一下有效信息,车浚乃是武陵乡贤,陆逊镇荆州时识而辟之。按三国志,浚官至会稽太守。按江表传,浚在公清忠,吴后主孙皓天玺元年(276年七-十二月,晋武帝咸宁二年),会稽郡荒旱,民众没钱没粮,车浚上表求朝廷赈灾,孙皓说车浚这是想树私恩,派人把他砍了。三国志的说法是会稽太守车浚和湘东太守张咏不交算缗(商人财产税),孙皓派人就地斩首,还把他们的脑袋送到各郡巡展。此时距孙吴亡国还有四年。

  车胤简直是他曾祖的一个翻版。曾祖在陆逊席上谈笑风生,而他在桓温幕下竟有善于赏会之名。桓温每有盛会,必邀车胤出席,如果他不在,大家就会说“无车公不乐”,老车不在没意思。


  

  宁康元年(373年),桓温加九锡未遂,七月病逝于姑孰,兵权移交幼弟桓冲。九月,谢安升任尚书仆射,总领吏部,与尚书令王彪之共掌朝政。在谢安掌权之后的一波人事操作中,身为桓温旧部的车胤不降反升,迁入朝中为中书侍郎,封关内侯,想来是看在他身后并无门阀势力,而本人又确堪其任。谢安延续了桓温幕府的光荣传统,每逢游集之日,就摆好筵席等车胤来。

  你晋以孝治天下,南渡以来更有皇帝亲自开读书会讲孝经的活动。如穆帝就曾于永和十二年和升平三年两次讲孝经。宁康三年(375年)九月九日,上个月刚结婚的皇帝司马曜开会讲孝经,场面相当豪华:

仆射谢安侍坐,尚书陆纳侍讲,侍中卞眈执读,黄门侍郎谢石、吏部郎袁宏执经,胤与丹阳尹王混擿句,时论荣之。

  按世说,皇帝开会之前谢家先开了个小会研究孝经精神,车胤也在座,有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就跟袁乔(字彦叔,小字羊)碎碎念说,我不问呢怕遗漏了精彩讲解,问呢怕谢家兄弟嫌我烦。袁乔说你放心大胆的问,你何曾见过明镜厌倦人经常照,清流害怕惠风吹拂呢。按袁乔亦为桓温属官,伐蜀灭成汉后即早逝。此处袁羊或应为袁虎,即袁宏。

  车胤在涨了这一波声望值之后升迁为侍中。你晋南渡这么多年,朝廷从这时候才开始整理典籍、扩充儒士,而作为文化人的车胤可谓赶上了东风。太元(376-396)中,朝廷增置太学生百人,以车胤为国子博士。后一年讨论郊庙明堂,车胤认为应该顺应时势,在天下安定后修明堂。全句见晋书,从他的意思看这事应该是在淝水之战(383年)以后。朝廷听从了他的建议。之后车胤又迁骠骑长史、太常,进爵临湘侯,因病离职,不久又任命为护军将军。


  

  谢安逝世(385年)、谢玄引退(387年)后司马曜完成皇权回收,和好弟弟司马道子开启你晋醉醺醺的主相相持时代。太元十四年(389年),朝廷形势是司马道子权倾内外,尚书令陆纳望着皇宫发表陆式发言,说房子是好房子,要被小人撞坏吗。司马曜内心不忿,表面维持兄弟情深。十一月,侍中王国宝煽动朝众,提议给司马道子进位丞相、扬州牧,假黄钺,加殊礼。车胤开始怼人:这是周成王尊崇周公用的礼仪,相王不配。随即称病,不给办这事。王国宝的奏疏递上去之后司马曜大怒,继而表扬了车胤。

  太元二十一年(396)九月,在主相相持中处于优势的司马曜被后宫谋杀,智力残疾的太子司马德宗继位,司马道子主管喝酒,朝政由其子司马元显把持,王国宝继续翩翩起舞。王恭欲以北府起兵杀王国宝,被王珣以时机未到劝阻。次年,即隆安元年(397)正月,王珣任尚书令。三月,王恭联合殷仲堪起兵讨伐王国宝,王国宝惊慌失措,族弟王绪建议矫相王司马道子之命,把王珣和车胤骗过来杀了,“以除时望”,进而挟持皇帝和相王发兵讨伐王恭等。

  这一段非常戏剧化。王珣与车胤同为桓府旧人。谢安主政之际,王珣兄弟作为谢氏婿皆被离婚绝交,遭打压十余年,谢安死后,王珣为司马曜所重,及至顾命之位,却因皇帝突然死亡,未及有遗诏而在一夜之间失势。车胤,如前所述,在谢氏主政期间名望一路攀升,又为司马曜所嘉。而此时,二人同时成为朝众眼中正义的伙伴,像当年在新亭迎接桓温入朝的谢安和王坦之一样命悬一线。而要杀他们的王国宝,却是王坦之的宝贝亲儿子,谢安的亲女婿。

  然后,王国宝,在二人应召而来后,像桓温一样废物(不),或者说是像他亲爹一样战战兢兢,并不敢杀王珣和车胤,反而开始向他们求指导该怎么办,急,在线等。甚至眉头一皱问出了一个神妙的句子:王孝伯他们是要把我当曹爽对待吗。当曹爽对待吗。曹爽……吗……

  这句话的原文有若干种语法版本,资治通鉴版最为洗练,作“将曹爽我乎”。司马温公妙笔,曹爽,成为一个动词。

  王珣:这是什么话!你哪有曹爽的罪行(读作本事),王孝伯又哪里是宣帝那样的人(王孝伯是个好人)?

  车胤:当年桓公围寿阳城的时候,打了好久的(你cue谁不好)。现在如果朝廷派兵的话,王恭肯定守城打防御战。如果京口打不下来,他上游援兵又到了,你怎么办(投降要趁早)?

  王国宝被他俩这一番和善的劝告吓疯了,赶紧辞职待罪。转脸又后悔,假称诏命要让自己官复原职,打算起兵和王恭对打。没想到司马道子此时不耐烦了,直接把他赐死献祭出去,又把出馊主意的王绪当街砍了,向王恭道歉完事。

  这件事过去之后车胤被任命为吴兴太守,俸禄二千石,车胤称病不受。这个操作试图把他调离朝中,显然是要搞他。相比之下王珣没事,司马道子父子在挑软柿子捏。之后朝廷封他为辅国将军、丹阳尹,相当于现在北京市长。这一波看来是抗过去了。不久,车胤迁吏部尚书。


  

  三年后的隆安四年十二月,司马元显以星象为借口给自己升官尚书令。车胤看不过去,私下劝司马道子管管儿子。此事风声走漏,按通鉴叙述,是司马道子自己走漏的。司马元显表示车胤离间我父子,派人逼他自尽。当你叫一个谏臣去死而他就去死了,这国药丸的钟声就已经敲响。

  车胤的遗言:“吾岂惧死哉?吾求一死以露权奸耳!”

  同时因此事劝道子管儿子的御史中丞江绩也被元显逼死。

  三年后,你晋完蛋,桓玄建楚。再之后你晋名义上又苟了将近二十年,但就说不好是姓马还是姓刘了。


  


一些零散史料里的信息:


  

  通典里有一些车胤参与讨论朝野各种礼仪的记录,比如有就关于给桓温立庙事宜发表一番义理,又比如谢琰有问他一些关于服丧和嫁娶时间冲突的操作。(看不懂,不看了……)


  

  太平御览“太子妃”条目:

《东宫旧事》曰:有诏以皇太子纳妃,赐帛各有差。使持节兼司空公尚书右仆射谢琰、副护军将军临湘县侯车胤迎。詹事尚书左仆射王珣率东宫属迎于主第。

  是说太元二十一年(396年)把王神爱嫁给智力残疾的太子司马德宗的迎亲阵容。这个事情办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以致于车胤在这个名单里显得有些无辜。你们门阀可真是造孽啊。


  

  水经注卷三十七沅水条目下:

沅水又东迳临沅县南,县南临沅水,因以为名,王葬更之曰监沅也。县南有晋徵士汉寿人袭玄之墓,铭,太元中车武子立。

  给老家的隐士立碑。这个操作有郗超味(口胡)。


  

  太平御览“急假”条目:

《世说》曰:车武子为侍中,与王东亭诸人期共游集。车早请急出,过诣王子敬。子敬于时宅在建阳门内道北,车求去。王问:“卿何以匆匆?”车答云:“与东亭诸人期共行。”王曰:“卿何以乃作此,不急行!”车遂不敢去,尽急还台。

  啊,太元旧事。这个如果是真的就很神奇,因为他在谢安主政期间和王珣一起玩,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神奇的还是他和王献之有交情,不交非类的王老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真不是白白出现在送嫁王神爱的队伍里的。


  

  太平御览“裙”条目:

《俗说》曰:车武子妇大妒,夜恒出掩袭车。车后呼其妇兄颜熙夜宿共眠,取一绛裙挂著屏风上。其妇果来,拔刀径上床,发欲刃床氏人。定看,乃是其兄,于是惭羞而退。

  神一样的操作。老婆捉小三,他就请老婆的哥哥和自己一起睡,挂条裙子在屏风上当诱饵,老婆上当而来,拔刀要砍小三,定睛一看是亲哥。我看老婆不是惭而退,是三观裂而退。


  

  隋书载车胤注孝经一卷。

  新旧唐书载车胤等著有《讲孝经义》四卷。

  三十国春秋有引车胤《秦书》条目。


  

  水经注疏:

裴骃据车胤撰《桓温集》云,夏口城上数里有洲,名夏洲。

  桓温集是他整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