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去Chipotle吃饭,像每个周六的中午一样。稍微不同的是今天起得有些晚,店里便没有以往那么多人。上回在网上看到“在CHIPOTLE吃饭点餐的小秘密!”一帖,才知道我一贯要的bowl是最划算的,比卷成卷的burrito能够得到更多的食量,而点菜的时候,要half&half会更划算一点。于是照办。
可是今天的肉似乎并不比想象中的多,而嚼起来竟还有些困难。我去餐馆吃饭有个害羞的习惯,首次尝试过的东西如果吃着不差,以后次次都会点同样的,来了美国之后更是如此,这样便可少记几样菜名,点餐时的口音也好渐渐圆熟。因此在Chipotle,我每次都要barbacoa,是牛肉,炖很烂之后撕成丝的那种,决不会不好嚼。而今天的肉里有一半是头一次吃到的,叫做carnitas,看上去也很软烂,可为什么吃起来就不对呢?
以后还是维持旧习,只要barbacoa好了。我费劲地吃完饭,到边上的超市买上一周的菜和零食,便像以往一样搭班车沿着固定路线回家。
而之后的事情就很不一样了。
我察觉到异常,是因为到家的时候,我的豚鼠没作声。阿丕是一只会撒娇的雄性未成年豚鼠,住在大笼子里,它会利用一切我在家中走动的机会发出寻求食物和陪伴的声响。而我回来了,它竟不作声。
不会是死了吧?我把菜塞进冰箱,赶紧去笼子前查看。
而它对我扯出了一个别扭的笑容。
“你吃了我的儿子。”它说。
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不是做梦,没有问题,豚鼠在对我说话,用着不属于它的表情和不属于它的语言,话的信息是直接传送到我脑子里的,并没有经过听觉神经。
“你吃了我的儿子。”它重复了一遍,收敛了笑容,语气和室外的气温一样,能把化了一半的积雪冻成石子一样的冰粒。
我在华氏76度的房间里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我问,并没有意识到我其实没说出声。
“用你们的话讲,alien,外星人。”它似乎很有解释的耐心。
“你把阿丕怎么了?”
“它把我吃了,结果如你所见。”
“什么鬼,别告诉我你们是寄生兽!”
“没那么复杂,我们只是单纯地设法让自己被吃掉然后变成地球生物并在此讨个生活而已。只学做人,不吃人。”它心情似乎越来越好,打算开始和我聊家常。“你对你的豚鼠真好啊,这四种干草口味各有千秋,但都很好吃。”
“……等等,你说我吃了你儿子?”
“是的,你看上去挺会吃,应该察觉到午饭的菜不对劲了吧?”它笨拙地衔过一根提摩西草,像阿丕一样嚼了起来。
“所以你在等我变成你儿子?”
它停止了咀嚼,又冲我扯了个笑容。
我一把掀掉了鼠笼里放草的搁板。它并没有像阿丕一样满笼子奔逃,而是满足地歪在一旁,任由我摁住它的脑袋。
“有病啊你!干嘛自己做老鼠让儿子做人!鬼要做你儿子啊!”
它抖了抖毛,我的手就生生被弹了回来。
“好好说话我们还有的谈。”
我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
“讲真,你儿子变成我绝对没好处。别的不谈,博士论文搞得定?我本人都觉得要搞不定了好吗?”
它陷入了沉思。
“不过话说回来,你儿子要是真能搞定这PhD,我倒真可以考虑一下放弃自我。”
“走吧,找药去,抓紧。”它简洁地说,轻松地跳出了笼子——阿丕绝对办不到。
“什么药?”
“你吃了以后能把我儿子吐出来的药。得抓紧,一旦融合了就来不及了。”
“地球上有?”
“嗯,你们的氟西汀就行。”
“……处方药啊。”
“来不及啦,直接去药房仓库偷,需要的剂量挺大的,医生也开不出来,病人家里更不会有。”它的态度如此积极,看来是真心不想让儿子替我读PhD,我几乎为这父子情深所感动。
可是偷药……违反了联邦法律我的visa就要完蛋了,而不偷药我更要完,总之,今天在Chipotle点餐时自以为精明的自作主张,让我的日子基本上没法过了。
我失魂落魄地跟着穿着我的豚鼠皮囊的外星人,一路小跑往镇上最大的药房去。它嫌弃我跑得慢,掀起一阵妖风,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然到了药房仓库的围墙外。
冬天的北纬40度,昼短夜长。天已经黑了下来,仓库看守应该是下了班,只有监控系统闪着灯。
“你这么神通广大,请吧。”我感到一阵沮丧。
“嗯,别的没问题,豚鼠的视力实在是太差了,我的强化补丁还没打好,把你的视觉借我用下。”它说。
“怎么借?”
“拔一根我的胡须,吃下去,我们就能通感了。”
我已经没有功夫嘲讽这外星妖术,只得照做。它被拔胡子时的无辜表情恍若真正的阿丕,我突然想对它说句“今日真可谓捋虎须也”,又觉得外星人大概听不懂这么冷的梗,算了。
我在仓库的围墙外蜷身蹲下,茫然看向夜色中的美利坚大地,眼前却浮现了仓库的走廊,一折,又一折,一重重的门,内墙……
不愧是神通广大,门都不用走的,我们直接穿墙。
墙里的景象惊呆了我。
这是墙体内部,却是一个没有边界的广阔世界。从挥着麈尾的名士到摔着吉他的摇滚歌星,从公路边衰老的妓女到书架旁病重的同性恋社会学家,古往今来所有瘾君子都在这里徘徊,似乎是被困住了,却都做出怡然自得的神色。我忍不住叫它去同他们打招呼,而他们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声音交汇如百川入海。
“来吧,这里是永恒的家。”
不用找药了。我听到警报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警察,还有FBI的人。老爹被一个大网兜兜住,可笑得像一只真正的地球豚鼠。他大概会被各种神秘机构拉去问话,而我知道他会一言不发。
这时候我能做的,只有保持冷静,回到那间被称作“家”的公寓,思考如何做博士论文,兢兢业业地在这个国度生存下去,填税表时身份那栏要选resident ali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