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诸葛恪找到孙登是在一丛茂盛的芭蕉中,孙登蹲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头放松了戒备的鹿,阳光从芭蕉叶子的缝隙间落下来,细碎地洒在地上。
然而这种幻象只维持了用来发愣的一瞬间,看清楚孙登在做什么的时候诸葛恪简直想要向鹿道歉。大吴的太子手持尖刀,正对着一头新鲜的死鹿研究如何剥它的皮。蕉叶绿,鹿血红,画面相当有冲击力。
分明是头猛虎,只是藏着,轻易见不着罢了。诸葛恪摇摇头,笑了。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他冲孙登唱了起来。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孙登接了一句,笑道:“我让叔嗣采白茅去啦,此情此景,独缺个怀春女。”
“白茅纯束,吉士如玉。这样可就什么都不缺了。”诸葛恪眨眨眼。
“有道理。”于是孙登笑得愈发狡黠,忽而欺身过来,毫无征兆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两个人的猎犬齐声吠了起来。
“把歌唱完吧。”孙登愉快地摸着狗头。
诸葛恪瞪了一眼跟着起哄的自家的狗,唱着唱着忍不住笑得停不下来。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2.
鹿肉已被仆从们细细地研熬调和成泥,一起端上来的除了炭火器皿之外却还有一排三尺长的竹筒,都削去了青皮,磨平了竹节。孙登说吃惯了现成的肉,总该自己动手体验一把厨房的辛苦,却到底还是准备出了花样,看得连孙权也好奇起来,屈尊加入了太子宾客们的队伍里准备一起动手。
只见孙登挽起袖子,将肉泥覆在竹筒上,抹成一圈,单单空出下头用手捉住的一截,然后拿着竹子在炭火上烤。待肉泥稍干的时候又将竹筒竖在瓯中,用手沾了鸡鸭蛋清涂在上面。
“子高啊,你这是在给大家出难题嘛。”闻着越来越丰富的香味,孙权体贴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儿臣也觉得这么做略复杂,不过上回元逊愿我食鸡卵,因此总想着不要辜负这好意,就特意选了这么一道黄炙。”
怪我咯?诸葛恪想起上回的嘴仗就直翻白眼,却脱口而出:“无须麻烦至尊,请让恪代劳。”
孙权和孙登都满意的笑了。诸葛恪开始怀疑这有恃无恐的父子俩是商量好了演这么一出来寻他开心的。
再烤到蛋清变白时又用鸭翅蘸着鸭蛋黄刷上去,快手在火上转几圈,这黄炙就好了。仆从接过手,将肉从竹筒上完整地脱下来,切成六寸的段,并排摆在盘里。孙登亲自端到孙权面前敬上,而此时诸葛恪还在研究怎样把蛋清抹平。
“好啦,这不公平。我可是学了好久才会的,元逊你歇着吧,这事还是得让厨房来。”
诸葛恪简直如释重负,今天的鹿肉似乎也因而变得特别可口。
3.
那真是最可口的鹿肉,混合着蛋的鲜美和竹的清香,调味和火候都恰到好处。诸葛恪这么回味着就醒了。眼前趴着从那时起就总是跟在身边的猎犬,身下垫着当年孙登送的那块鹿皮。
怎么就突然梦到过去的事情了呢?也许是因为要去赴宴吧。也许是因为狗在临走前拉住了他。本来打算陪狗稍微休息一下,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睡着了,也是奇怪。
他抚摸着那张因为用得太多已经显得很旧的鹿皮。虽然并不想去孙峻的宴会,也有人来报信说有蹊跷,但大概还是该出门了。
因为,因为孙登送他那块鹿皮的时候说——
就算你笑话我这是给你送聘礼你也得收下。
就当是聘礼也行,这是替未来的大吴下的聘礼。
哪怕未来并没有我。
别说我瞎想,世间不能确定的事情太多。
所以要把能确定的先定下来。
4.
“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
那个烤肉的方子出自齐民要术第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