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冲自认对长兄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所以知道他现在真的怒了。
惹桓温发怒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擅自把袁真从棺材里挖出来剖肝,现在又擅自反绑着双手跪在堂前一言不发的年轻人。青年面色惨白,眼中却有汹涌的神采。那是一种用侠士的决绝和信徒的狂热去拥抱死亡,却在年轻的身体里与无法抑制的蓬勃生气冲撞而成的一种滞涩的执拗。桓冲一直记得他,这个叫朱绰字祖明的年轻人,从投奔桓营的第一天起,就总是以送死的势头冲在跟袁家人算账的最前锋,全然忘我。他看到这个青年,就会忍不住去猜想,当年长兄枕戈泣血誓报父仇的时候,是不是就像这个样子。只可惜自己当时太小,对此全然不可能有记忆。
而另一个惹长兄发怒的人,就是为了阻止他叫人把朱绰拖出去斩了,而缠着他讲了各种正理歪理,甚至打算跪下求情的,自己。
桓温盯着这个莫名其妙不让自己处死该死的人的幼弟,觉得胡子都要倒竖起来。他倒是很想看看桓冲是不是要真的跪,又怕他真的跪了到时候无法收场,一时只感到头昏脑涨,不自觉地扭头去找坐在一边的郗超。
郗超静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神色如常,见桓温扭头望过来,又看了看几乎同时望过来的桓冲,径直起身,叫人把朱绰先带下去:“大家也都下去吧,让丰城公和桓公单独谈谈。”便带头飘了出去。
郗超再次回到桓温军帐中的时候,月亮已经在云间穿梭了好几趟,而桓冲也已亲自为朱绰松了绑。
“听说丰城公白捡了个儿子。”
“怎么你们都传成儿子了?”
“咦,不是朱祖明自己讲要事丰城公如父吗?”
桓温歪在塌上,笑了起来:“那倒是给买德郎出了个难题啊。”
“哦?”郗超一瞥桓温神色,心下了然。
“嘉宾你猜他跟我讲他喜欢那小子什么?他说他觉得那小子像我年轻的时候,你说这算什么话?”
郗超一笑。“那明公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他他对他老兄的误解有点大,他老兄即使是年轻的时候做事情也不会这么毛手毛脚不顾后果,更不会天天摆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报了仇就找死。”
郗超乐了。“朱祖明今后至少是不会再生无可恋了。其他的嘛……倒也是可塑之才。”
桓温却忽然叹了口气:“买德郎几乎从未求过我什么事。要不是那个姓朱的小兔崽子做的事影响实在太坏,我大概一早就放过他了。他这回这么一闹我倒觉得安心,之前总还会担心他介意小时候的事,在心里疏远我。”
“明公多虑了,丰城公不是那样的人。”郗超说着,伸了个懒腰,“不早了,明公没别的事就休息吧,超告退。”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
“这次寿春之捷,能雪枋头之耻……吗?”
明公你不按套路出牌啊!怎么这时候开始讲正事了!郗超一声长叹,知道今晚是没法回去睡觉了。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