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可谓黄尘清水三山下,变更千年如走马,喻文州和张新杰都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在各大修仙门派第八届关于大魔王叶某的具体品种暨降服方法研讨会上。该研讨会十年一届,针对降叶大业展开新一轮磋商,兼论天下大事,由历史悠久的霸气雄图派发起,各门派轮流做东,而这届的举办地又回到了霸图的所在地崂山。他们在人群中远远地对视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溜到后山一棵隐蔽的歪脖子老树下,保险起见还化了个结界以防耳目。
“石不转,你怎么到崂山来了。这是吸了哪路神仙的灵力,竟能离开蓝田了?”
“鲛人,你又是怎么来的?和你一起的那只鲲鹏呢?等等,你把妖气封印了?听说中草堂视动物妖精为仇,你穿着他家校服,莫不是做了卧底。”
“乔装一下打探些消息而已。至于少天……不知你可听说了蓝溪阁有个剑客。”
“原来是他。剑圣近年声名鹊起,掌门颇有意与他会上一面,可惜这次他不来。”
“你跟韩道长很熟?”
“是他把我带出蓝田的。”
“哎?我听说韩道长最是不容妖异。”
“只是嫉恶如仇罢了。”张新杰说着却突然停下来凝了个法诀,“肖时钦,出来,我知道你在听。”
于是只听“当”的一声,一把柴刀颤巍巍地从歪脖子树上掉了下来。接着便有一个樵夫打扮的肖时钦从树冠上落了地,收起柴刀,一脸抱歉:“我本在树上挑适合做追尘的树枝,冒犯了张道长和……这位道长,实在不是有意。”
“咦?”喻文州看着这张同样是青春不老的脸,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是当年那个辋川铁匠吗?”
肖时钦茫然:“肖某从未离开过崂山,道长莫不是认错了人?”
喻文州看向张新杰,张新杰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他只得按下疑惑,又问追尘是什么东西。
肖时钦立刻变得神采斐然,讲解起他的发明创造,“……总之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以自动追踪为主要功能的情报探测器。不如我送一个给这位道长,想来您在中草堂多半可以用得上,就当是作为赔礼吧。”
喻文州独自在客房里枯坐,盯着肖时钦送的那个追尘发呆。说是各派一起开大会,负责谈正经事的不过是那几个掌门级的代表,其他随行弟子在参观了一圈霸图风光之后多半就只是四处游荡,联络联络派际友谊。中草堂同来的几个弟子说要结伴去后山采白花蛇舌草就不见了踪影,他们本就嫌喻文州动作慢,听他说不去可谓正中下怀。而他想监视的王杰希从早到晚一直在开会开会开会,见首不见尾。张新杰就更忙了,他向喻文州提议可以让追尘跟着自己,因为反正王杰希要开的会他也都在,于是喻文州从善如流,不仅收获了全部的会议直播,还顺带收听了一堆霸图的日常大小事务安排。
“你这副掌门当得也太辛苦了吧,怎么晚上查房这种事也要你亲自来。不是人难道就可以随便用吗,韩文清竟是这样的黑心道士?”张新杰照例查房的时候顺道来看喻文州,得到一个同情的眼神。
“掌门信任,我自是不可辜负。”张新杰一板一眼地说。
“你都跟人类相处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副死脑筋。”
“别拿鱼类的标准要求一块石头。”
“说来韩道长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跟他到崂山来?”
“他说可以打大魔王叶秋,我觉得很有意思。”
“……”
“我想起来了,四十年前霸气雄图重创叶秋,几乎将其捉拿,是你的手笔?”
“不然呢。”
“也是,毕竟打大魔王是所有仙妖精灵共同的最初梦想。那肖时钦是怎么回事?”喻文州把手里的追尘翻了过来,仪器精巧的底座上有一个闪电状的图案。“这应该是他在所有作品上打的个人标记,和少天当年从那个辋川铁匠那里换来的剑上的一模一样,你也见过的。”
“你们鱼类的记忆真是说坏不坏,说好不好。”
“此话怎讲?”
“我本体上也有一个,你也见过的。”
喻文州心下震动,抬眼望张新杰。烛影明灭,他的神情模糊,声音却显出一丝寂寥。“崂山木匠,辋川铁匠,姓名容貌乃至性情都一样,但都不是那个人。那个人给我命名,刻下印记,应当是准备开采回去雕刻或者冶炼的,但他再也没有回来,这么多年过去,我觉得他应该是死了。”
“你现在……和崂山的这位好像很熟?”
“我和辋川的那位也很熟啊?我离开蓝田的时候他正出门云游找新的矿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辋川,我就在铁匠铺留了封信,后来也不曾收到回信。然后我就遇到了崂山的这位,又从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开始。他只觉得自己是个会些法术的工匠,唯一的特别是不会变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研究叶秋的品种时查阅了霸图所有的典籍,他这样的情况也没有记录。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离开崂山去一个新的地方,会不会又有一个新的肖时钦来与我相识。”
“你会离开崂山吗?”
“不会。”张新杰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至于是因为不愿辜负韩掌门,还是不想见到更多的肖时钦,喻文州并不打算问清楚。
看来在人间失散多年,你我一样疲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