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の雷鳴

一把甘蔗渣 2021-03-16


“回不去了呢。”阿连说。

雨倏忽就大了起来,像翻倒一盘棋子落在地上,岩石上,树冠上和水面上,隐去了猿鸟的啼鸣声。天地间是雨,悬崖下是潭,临潭有孤石,石上老栎树。还好有这样一棵树,可以遮挡一些雨。

阿客戴上他的曲柄笠,探头张望云流动的方向。山间风起云涌,浮氛明灭,看不到云团的尽头。

“是啊。”他应道。

落雨前他们在树下心不在焉地下棋,说的却是要为这潭水写诗。水是若耶溪的水,水涸出铜,欧冶子以之铸五剑。又说起欧冶子的外孙眉间尺,那位提着他的头替他找楚王复仇的客究竟是什么人。然而三颗好头颅早都在一口锅里煮得难分彼此又同冢而长居,时人不辨之,后人岂复可辨。而眼下的潭水森然不见底,纵再有雨师扫洒,雷公击橐,怕是也找不到可铸之铜了——说话间雨师即来,而雷公姗姗,直到阿客望了好一阵子云,才有一道紫光点亮天际。

电光给天地画了格子,雨又放下帘子来,栎树之下的空间无形中就如密闭般显得拥挤。阿客扭头看阿连,电光照亮年轻人优美的半边脸颊。脸上沾了些雨水,神色却是欢愉的。他好像喜爱骤雨,喜爱电光雷鸣,也喜爱这被拉近了的距离。

方才讨论剑与头颅的事并没有影响到他,阿客想。

但阿客自己却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从心底涌出来,并在雷声再次响起时有了形状。他确信他看到了建康城,二十年前的一道闪电,城南佛寺雨打铜铃的屋檐下,手忽然被握住。

“阿叔?”他诧异地看向这位素以矜严示人的长辈。

被称作叔的人有些难为情似的咬了咬嘴唇,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也不知该作何理解,只任凭手指感受温度。好在很快又一道闪电,这下他明明白白地随着那只手一起抖了一下。

“原来阿叔怕打雷呀。”他不可抑制地笑,“我绝不跟阿瞻他们说。”

当时他是如何回握那手的?就像阿连现在这样吗?回过神来的时候距离就已经这样近了。阿客的呼吸有些急促,阿连的睫毛在气流中颤动。阿连问:“阿兄在想什么?”

“我想这电光,可见不可逐。”

“阿连又在想什么?”

“我想那古冢中的无名头颅,或可为之号曰冥漠君。”





水經註卷四十:東帶若邪溪,《吳越春秋》所謂歐冶涸而出銅,以成五劒。溪水上承焦峴麻溪,溪之下,孤潭周數畮,甚清深。有孤石臨潭,乘崖俯視,猨狖驚心,寒木被潭,森沈駭觀。上有一櫟樹,謝靈運與從弟惠連常遊之,作連句,題刻樹側。麻潭下注若邪溪,水至清照,衆山倒影,窺之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