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在淝水边安顿好部曲，收拾收拾便只身一人进了寿春城。从兖州老家出发南渡的时候他们尚有千人之众，几经辗转，到了江淮间，竟已损失了十之七八，即使加上沿路带上的落单流民，也不过三百多号人，不可不谓窘迫。然而他依旧提着一口气，要为这三百人找一个好去处，便踌躇满志地奔向了寿春。

　　一入城关，老韩便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城外是黄尘满面白骨流离，城内是熙熙攘攘桃红柳绿，他叹了口气，感到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此番进城，他有两个目的，为公是要打探消息摸清投诚的门路，为私却有些难以启齿。他的发妻一路随着他吃尽了苦头，不离不弃，他一面感激，一面就不好意思在她眼皮子底下找男人厮混，时间一久，那点癖好无处排解，简直要憋坏了。昨日夫妻俩对了半天的账，他拿到的进城盘缠堪堪只够食宿。老韩发愁地想了半宿，终于在远远地听到城外佛刹夜钟的时候有了主意。

　　他运气不错，很快在城东的庄严寺里讨到了一间便宜客房。这日赶上初八，寺里还施粥，更连饭钱都省了下来，如此老韩便有了底气，打算到真正热闹的地方去寻觅一番。

　　他正要走出寺门，突然一阵琵琶声从天而降，原本闹哄哄领粥的人群都一下子安静了。他并不晓得那弹的是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在一闹一静间格外勾人。寻声而去，奏乐的人竟是在佛塔上。老韩目力所及，依稀看见那高处的窗口，有个男人恣意地跷着脚。一曲弹罢，他转调又唱起歌来，那把声音醇厚，不似坊间一般歌者的清朗激越，沙沙的，竟别有一番滋味。他唱：

　　青春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

　　余音未落，老韩便觉得今天不用去什么热闹地方找人了，简直是要找的人专门到热闹地方来找他。他向人打探那人是谁，有人摇头，有人说谁知道是哪家新买来的胡奴。他越问越欢喜，索性守在塔下等着。

　　意外的是那男人是自己一个人下来的，看来并没有什么主人。那就更好办了。男人有如他想象中一样的妖冶容貌，但却不是胡人。他打量一番那身紫襦花袴，浮夸，价格不菲，大概只有他这样容貌才镇得住，不晓得是哪个恩客送的。

　　老韩迎上前去：“绣花裤子太俗，不如脱了换一条。”

　　男人稍微愣了愣，旋即粲然：“你买我？”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男人欣然跟他进了屋。但这顺利程度大大超过了老韩的预期，甚至让他有点应接不暇，比如他本来还想让男人在屋里单独给他弹一曲，男人却直接开始脱衣裳：“我又不是来卖艺的。”

　　又比如他只顾看那随着动作愈发显得妖冶的容貌，不曾想那身骨肉比他以为的坚实很多，几回合之下自己竟被他翻身放平。男人好整以暇地跨坐上来，老韩从未见过这阵势，几乎是完全被他带着动。这俯仰自得的样子也不像是来卖身的啊。老韩在失去理智之前想。

　　回魂之时老韩逐渐琢磨出一些意味。他抚摸男人修长的手指，指间生着茧子，却显得格外好看。“我看你也是习武之人，不如跟了我，不用沦落到做这种营生。”

　　男人又笑了，问他：“韩大哥是做什么的？”

　　“我打兖州南下，现有三百部曲，正欲投奔陈郡谢仁祖。”

　　“哦？”男人露出好奇的神色，“韩大哥既然是兖州人，为何不去京口，反而多跑这些路到西边来。”

　　老韩顿了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郗公殁后，京口还有什么好去的。”

　　然而男人不顾他的垂怜，还是笑着走了：“韩大哥有眼光，我很尽兴。”

　　那夜老韩睡得格外昏沉，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不知道是谁在他枕边放了个包裹。打开一看，不仅昨天付出去的钱一分未少，还额外多出些银两。他惊讶得无以复加，觉得自己不应再荒废半刻，当赶紧准备去镇西将军府递名帖。